朱朝溪点了点头，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她沉吟片刻，话锋微转：“今日唤你前来，一则是想听听市井之间的真实声音，二则”她看了一眼上官婉儿，“婉儿，你将近日整理的情报，说与陈指挥使听听。”

上官婉儿放下茶壶，声音清晰而柔和：“陈大人，根据我们暗中收集的信息，以及部分来自江湖渠道的反馈，朝中部分官员与江南某些世家，对辽东战事颇有微词，暗中串联，认为劳师远征耗费国帑，不如以金银换取边境安宁。此外，漕运之上，已发现数股不明势力在打探军资运输路线，其中疑似有异人参与，手段诡秘，不似寻常江湖路数。”

陈然眼神微凝：“陛下，此事北镇抚司亦有察觉。通缉令一出，虽逼得他们狗急跳墙，却也有效遏制了其大规模、有组织的破坏。至于朝中杂音”他嘴角勾起一丝冷意，“跳梁小丑，待大局已定，自有清算之时。”

“朕自然信你。”朱朝溪放下茶杯，目光锐利起来，“但朕要的，不仅仅是遏制，是确保万无一失。辽东之战，关乎国运，不容有失。粮草、军械，必须安全送达。”她顿了顿，看向陈然，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婉儿心思缜密，于情报分析、协调联络上颇有才干。朕欲让她暂入北镇抚司，协理与江湖联络、情报甄别之事，尤其是关于异人的动向，你可愿意？”

上官婉儿，不是都准备要入朝为官了吗？怎么又塞到了自己这一亩三分里？

陈然心中虽疑，但口中却说：“北镇抚司正值用人之际，有上官大家相助，如虎添翼。臣，求之不得。”

朱朝溪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好。如此，婉儿便暂时跟着你。她之言，可代表朕部分意志，望你二人精诚合作。”

“臣（婉儿）遵旨。”陈然与上官婉儿齐声道。

正事谈毕，气氛稍缓。朱朝溪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看着那万家灯火，忽然轻声一叹：“陈然，有时候朕真羡慕你，可在这市井之中，有一处安心之所。”

陈然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淡淡道：“陛下心系天下，万民皆是您的子民。这京城夜色，亦是您的江山一隅。”

朱朝溪闻言，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未再言语。

之后朱朝溪就走了，走的时候朝陈然与上官婉儿各望一眼，那眼神里含着些许深意，随即转身推门，身影没入茶楼后院的夜色中。

雅舍内一时只剩下陈然与上官婉儿，以及桌上两杯仍袅袅冒着热气的清茶。

上官婉儿主动执壶，为陈然续上茶水，动作依旧优雅从容，仿佛方才天子在场与此刻独对臣下，于她并无分别。她浅浅一笑，如春水映梨：“陈大人不必拘谨，陛下既已离去，你我说话可随意些。这茶是江南新贡的雨前龙井，陛下特意吩咐备下的，您尝尝。”

陈然端起茶杯，嗅了嗅茶香，却未立即饮用。他目光落在上官婉儿沉静如水的面容上，开门见山：“上官大家，陈某是个粗人，不喜绕弯子。陛下将你安排进北镇抚司，绝非仅仅为了协理江湖情报、甄别异人动向这般简单。北司能人不少，此类事务肖运、莫虎足以应对。陛下究竟希望你在北镇抚司做什么？或者说，陛下对陈某，对北司，究竟有何更深层的期许？”

上官婉儿闻言，并不惊讶。她放下茶壶，抬眼迎上陈然审视的目光，唇边笑意微深，带着几分了然与欣赏。

“陈大人不愧是聪明人，快人快语，洞察入微。”她声音轻柔，“也罢，陛下知你必有一问，临行前亦有交代，她不方便说的事，由我代为告诉大人。”

“上官大家尽管说。”

上官婉儿敛去面上浅笑，神色转为郑重，声音也压低了几分，确保只有陈然能听清：“陛下之意，陈大人所料不差。辽东战事，关乎国本，不容任何掣肘。朝中那些鼓噪‘和议’、‘缓兵’之辈，看似只是意见相左，实则其中不乏包藏祸心、暗通款曲，或为私利不惜动摇国本之人。陛下授你‘先斩后奏’之权，绝非仅用于江湖宵小。”

烛光在上官婉儿清澈的眸中跳跃，“陛下要你，借着早朝时赋予你的权柄，以‘监控江湖、肃清内奸、确保补给’之名，行雷霆手段。名单陛下已命我暗中整理完毕。”

说着，上官婉儿从袖中取出一份小巧的卷宗，材质非纸非帛，触手微凉。她将其轻轻推至陈然面前。

“其上所列，皆是近日活跃、言论影响极坏，且有确凿证据显示其或与关外有隐秘联系，或收受江南某些不愿见朝廷强大的世家豪族贿赂，在朝中串联、散布悲观论调、意图阻碍援兵粮草调拨的官员。官职最高者，至正三品侍郎。”

陈然目光扫过那份卷宗，并未立刻拿起，只是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抬眼，看向上官婉儿：“陛下是希望我立即动手？”

“越快越好，宜早不宜迟。”上官婉儿语气斩钉截铁，“陛下需要的是一个稳定、统一的朝堂声音来支撑辽东战局。这些蠹虫，多留一日，便多一分变数。趁他们尚未警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借北镇抚司缉捕谋逆、危害军机之名义，全部拿下，投入诏狱！”

她顿了顿，补充道：“此举势必引起朝野震动，甚至会有‘构陷忠良’、‘排除异己’的非议。但陛下说，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一切后果，由她一力承担。陈大人，你可敢接下此令？”

陈然沉默片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锐芒。

他伸手，拿起那份卷宗，入手微沉。

“陛下之命，臣，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