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面十里外,涿郡新军大营。
“季玄老儿!如今就连我白地坞的三岁孩童,都知道你是只会缩在壳里的王八!”
和平日里一样,白地坞的伍长正带着几名手下游骑,有板有眼地进行着每日“功课”。
季玄正坐于军帐之中,对着一盏油灯,仔细研读一封来自公孙瓒的密令。
听到营外的熟悉叫骂声,他只是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
身旁的佐官早已忍无可忍,再度请命:
“大人!那陈默欺人太甚!我等何不……”
“住口。”季玄冷冷地打断了他,将手中的毛笔轻轻搁在砚台之上,
“教训?太守刘卫本就对我拥兵心存疑虑,若我此刻擅动刀兵,岂不正中了那刘陈二人奸计,给了他向郡府哭诉的口实?”
他缓缓起身,走到帐前,掀开布帘一角:“让他们骂。
骂得越是欢实,便证明他们心中越是不安。
只要我方置若罔闻,他们终究会按捺不住,主动去犯错。
届时,攻守易形,胜机自会落入我手。”
然而,他却万万没有料到。
此刻的陈默,早已率领坞中精锐离开白地坞三十里,悄然抵达了太行山外。
于毒部那座平原双寨之前。
夜风卷起地上沙尘,打在人脸上隐隐作痛。
陈默伏在一处土坡草丛之后,通过枝叶缝隙,远远眺望着下方灯火点点。
正如“摆渡人”所言,外寨屋舍密集,篝火处处,
甚至能隐约听到巡逻贼兵的谈笑声,一副戒备松弛的模样。
而内寨方向,却是一片死寂,只有几座角楼轮廓,高耸沉默。
摆渡人手绘的那张坞堡地形图,被陈默在膝上摊开。
他转过头,对同样伏在身旁的刘备,张飞,周沧几人,轻声下达了最后命令:
“依先前所论,贼寨分内外,虚实相间。
今夜,我们兵分三路。”
“其一,翼德,你率精骑五十,绕行至东南方的旧河道。
那里地势低洼平坦,且可避开所有岗哨。
待北面火起,贼人慌乱之际,
你便从那处防御死角一举突入内寨南墙,直捣黄龙。”
“其二,周沧,你率步卒与剩馀骑众,于北门方向虚张声势,佯装主攻。
动静要大,但切记不可恋战,
只需将外寨守军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北面即可。”
“我与玄德大哥,亲率谭青所部弓手,自东墙潜入。
东墙外有密林,便于隐蔽。
我们放火为号,待火光冲天,便是全军总攻之时!”
刘备凝视着前方一片黑暗,沉声道:
“子诚,那山中‘内应’传来的消息,可是确凿无疑?”
陈默点头:
“大哥宽心。若我在太行山中友人所言非虚,今夜内寨南墙的岗哨,早已换成了我们的人。
所谓‘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此等天赐良机,若今夜错失,日后便再无第二次了。”
话毕,陈默抬起头,天幕依旧漆黑如墨。
下一刻,翻涌的乌云不知何时,悄然裂开一道缝隙。
一缕残月光辉如碎银般洒落,恰好照亮了他那双沉静似冰,锐利如刀的眼睛。
“动手!”
……
太行山北麓,密林幽谷之中。
坞堡内部,此刻正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作为于毒部设在平原外的“双寨”之一,其外寨伪装成商旅歇脚的村落。
此刻,外围最大的一间货栈偏厅内,正是一片狼借喧闹。
数十名贼兵正围着几堆旺火,享用白日里劫掠来的酒肉。
油腻的肉香混杂着劣质浊酒气味,在厅堂内闷热发酵。
人群正中,一个满脸横肉,腰间别着板斧的壮汉正踩在酒坛子上,唾沫横飞。
此人名叫石铁,乃是外寨的一个小头目。
“弟兄们,再痛快喝几天!
于毒老大说了,那山下官军被咱上次打成了缩头乌龟,
现在涿县西边这片地,又归咱们说了算了!”
说话间,他将一整只羊腿撕下,醉醺醺地高举着:
“要我说,官军算个屁!还不是被咱们老大耍得团团转?
上次那伙更是听说全军复没,连个鬼影都找不着了!
等过几日,就轮到咱们再进一次涿县,挨家挨户地取粮!”
“噢——!”众贼寇发出一阵哄堂大笑,纷纷举起手中的酒碗,
顿时又是一阵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偏厅之外,几个负责望风的贼卒正围着火盆取暖。
一人突地侧耳倾听,疑惑道: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风里好象有铁片子响。”
“你他娘的是不是喝多了?”另一人嗤笑道,
“这深更半夜,荒山野岭的,哪来的铁片子?是你又想山下娘们儿的布片子了吧?”
话音未落,坞堡外围的几条黑毛恶犬,忽地发出了一阵凄厉狂吠,随后戛然而止!
“怎么回事?!”正厅里的石铁眉头一皱,刚要起身。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夜的宁静。
这一箭来得极快,更极刁钻,
象是股带着死亡寒意的黄泉阴风,精准无比地射入偏厅之内。
不偏不倚,正中那盆燃烧的炭火!
“噗”的一声闷响,炭火被箭矢的劲道撞得四散迸射,火星溅了一地。
那一瞬间,夜宴喧嚣象是被利刃从中劈断,陷入了死的寂静。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外寨那扇由巨木制成的大门便伴随着一声巨响,轰然向内倒塌!
木屑纷飞,烟尘弥漫。
“杀!”
一声雷霆怒吼之下,十馀名黑甲骑士如饿狼扑食般破门而入。
火光映照下,脚下闪着银光的马镫格外刺眼夺目。
这些黑甲骑士稳坐马背,手中或持骑矛长戟,或端短弩,
冲势迅猛如雷,好似烧红的快刀狠狠切进了凝固牛油之中。
外寨的贼徒此时酒劲未醒,哪里来得及结阵?
有些甚至连兵器都未曾拿起。
战马奔腾而过,巨大的冲击力将挡在前方的肉体撞得骨断筋折,
惨叫声瞬间被马蹄声淹没。
屋内的石铁惊骇欲绝,下意识地去拔腰间板斧,
可手刚摸到斧柄,一抹寒光已至眼前。
又是一支弩箭,悄无声息,却快如闪电,精准地洞穿了他的咽喉。
石铁双目圆睁,喉中发出“荷荷”的垂死气声,仰天栽倒。
火把翻倒,点燃了先前地上泼洒的烈酒,
火苗“轰”地一下蹿起,顺着木质的梁柱飞速蔓延,倾刻间便将整座偏厅吞没。
外寨的贼寇们这才如梦初醒,惊恐地四散奔逃,却发现早已无路可退。
东面火光冲天,且有冷箭不断射来。
北面虽然传来阵阵喊杀声,却未见火光,看似可以突围,
可冲过去才发现,地上布满了新布置的铁蒺藜与绊马索。
前排贼兵猝不及防,惨叫着仆倒在地,瞬间被后方的拥挤人群踩踏成泥。
北侧正门的拒马早已被破坏,大门洞开,
而迎接他们的,是一道冰冷的钢铁盾墙,
以及从盾牌缝隙中探出的,如林般密集的森寒长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