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张飞连骂了五日,嗓子都喊哑了,
回来后,气得将手中马鞭折作两段:
“那龟孙老王八!真是个铁了心不露头的孬种!
这么被指着鼻子骂,连句嘴都不敢还!”
陈默却只是摇头安慰道:
“三弟,他越是不出营,麾下那些骄兵悍将便越是焦躁。
尤其是那些乌桓骑兵,个个好勇斗狠,如今却被一个文吏死死压在营中,不许出战,心中岂能无怨?
我们只需每日去他门前唱戏,让其军心自误便可。”
于是,陈默干脆制定了一套“轮骂制”。
每日辰时,由一名伍长带队,
领几名嗓门最大的士卒,前往北岭高坡,对着季玄大营进行例行“问候”。
此事竟成了一道军令,日行如课。
每次轮值的队伍出发前,营中众人都会笑着打趣:
“今日轮到谁去挖王八壳了?”
于是,这桩荒唐举动,竟成了白地坞外每日的一大乐事。
连那些新归附的流民,都会偷偷跑到山坡上看热闹,私下里笑谈:
“咱们白地坞的军兵骂架,可比县城里的戏班子热闹多了!”
此举的心理战效果,立竿见影。
白地坞内士气日渐高昂,笑声不绝,人人皆以能去骂阵为荣。
而十里之外的季玄大营,气氛却日渐压抑紧张。
那些被严令禁足的乌桓骑兵,每日听着对面的辱骂嘲笑,胸中的怒火与怨气,正在一点点地积蓄。
然而,却不知季玄用了何种手段,
竟真将这些野性难驯的乌桓精骑压得服服帖帖,始终并未出营寻衅滋事。
这份隐忍与手段,倒是让陈默颇有些失望。
五月下旬,一场山雨过后。
夜里,一名身形瘦小,肤色黝黑的义军暗哨,在谭青的引领下,悄然进入了陈默的营帐。
此人正是陈默派去拒马河畔,与“摆渡人”手下交接情报之人。
他沉默寡言,只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竹筒,
递给陈默后,便一言不发地躬身退下,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陈默展开竹筒中的图纸。
烛火之下,一幅线条粗犷却标注极为详细的坞堡地形图,呈现在他眼前。
图上清淅地标示着两道围墙,一内一外,
正是于毒部的“双寨”。
夜色深沉,他点开私聊频道,与摆渡人的对话再度开启。
【沧州赵玖】:“图已收到,绘制得极为详尽。
这次送来的,可是上回提到的详图?”
【摆渡人】的头像很快亮起:“正是。你先看图,我再与你细说其中的关窍。”
【摆渡人】:“图上外圈这些标注着民舍,市坊的地方,全是伪装所在。
他们在此处与商贾交易,甚至偶尔还分粥给山外流民,
就是为了让人以为这只是个寻常村寨,以麻痹外人。”
【摆渡人】:“而这内圈石墙,才是真正的杀机所在。
你看这高墙,我已标明,墙体上密布弩孔。
你再看我用朱砂圈出的这几个点,都是致命的陷坑,
一旦踏入,人马皆陷,极难脱身。”
【摆渡人】:“他们最毒的计策,便是所谓‘请君入瓮’。
若你猛攻外寨,他们会佯装不敌,放你进来。
等你的人马冲入外寨这片空地,内寨的伏兵便会从我标示出的这两处暗门蜂拥而出,将你们反向包围。
届时,前有坚壁,后有追兵,外围的游骑再一合拢,便真正是插翅难飞。”
陈默看着图纸上那些用朱砂标记出的暗门与陷坑,位置之密集,心中微微一凛。
【沧州赵玖】:“可有破解之法?”
【摆渡人】:“有。
你看外寨东南角,那里曾是一条旧河道,地势低洼。
如今河道虽已干涸,但底部松软,无法筑墙,只用栅栏与拒马封堵,
我部先前在此驻扎,特意留有暗道,仅容数骑通过。
若能顺此道潜入,便可直抵内寨的南墙之下。
那处的岗哨为防山洪,筑于高处,视野有死角。
只是守卒虽不多,却每夜换岗,极为警剔。
若要动手,必须选在月暗无风之夜。”
【沧州赵玖】:“我记下了。”
【摆渡人】:“愿你功成,也算替我白雀部除了大敌,此恩他日必报。”
屏幕暗下,陈默凝视着那份地图,久久沉思。
几日后,夜袭双寨的计划经与刘备商议过后,传入诸将帐下。
当夜,刘备快步来到陈默帐中,神情依旧写满担忧:
“子诚,我思虑再三,还是觉得此举太过凶险。
那坞堡之内,虚实难料。
若一旦事泄,我军主力尽出,季玄再借机发难,白地坞危矣!”
陈默却摇了摇头:“大哥,正因其险,方显其利。
若此战功成,我等便得了平贼首功,在太守与郡府面前便有了实打实的功绩,
日后扩军屯田,名正言顺。
即便败了,也不过是贼患依旧,我等退守坞堡,他季玄同样抓不到机会。”
他顿了顿,继续道:
“此事仅是你我几人知晓,新募士卒我也都严查过一遍,确认无内应奸细在内。
我会留下足够的疑兵,坞堡中旗帜照常悬挂,每日骂营也照旧进行,
让季玄以为我等主力尚在,不敢轻举妄动。”
刘备最终点头应允。
计议已定,陈默当即下令。
他命谭青整备精良弓弩三百张,从中挑选一百五十名箭术最好的老兵随行。
张飞率领那支新练的镫骑,共八十骑,充作前锋。
周沧则统率二百名步战精锐,手持长戟与盾牌,负责殿后。
此次出征,总人数不过四百馀人,却皆是由那一夜血战中幸存下来的老兵所部,是白地坞真正的精锐内核。
翌日黄昏,天色渐暗,
四百馀名士卒已在坞门前整齐列队,
人人披甲执锐,神情肃杀。
陈默立于高台之上,目光扫过下方每一张坚毅脸庞,朗声道:
“众位兄弟!我等自白地立军,非为高官厚禄,非为功名利禄,
只为身后这数千百姓能得一夕安寝,为这乱世求一个公道!”
“太行贼寇,荼毒乡里,陷万民于水火!
我等身为大汉之兵,守土安民,责无旁贷!
替天行道,斩其獠首,自今日始!”
“此战,只为郡内百姓,自家亲朋得安!
尔等,可愿随我一行?!”
台下四百馀名士卒热血沸腾,齐齐举起手中兵刃,直指苍穹。
为免泄露行动,全军肃然,无一人呐喊出声,
只以这一片刀枪如林,回应出心中战意。
大军出发在即,陈默唤来负责留守的简雍,细细叮嘱道:
“宪和,这一两日最为关键。
明日骂营照常,营中炊烟亦需按时升起,灶火通明,不可有丝毫懈迨。
务必让季玄以为,我等依旧在坞中,未敢轻动。”
简雍郑重点头:“子诚兄放心,家中之事交我,定不让那季玄看出半分破绽。”
一旁的张飞早已按捺不住,咧开大嘴笑道:
“哈哈!俺也想看看,
明日一早,那狗贼听见咱们这边依旧鼓声震天,
而于毒部的山外巢穴却已化为灰烬时,
脸上会是个什么鬼样子!”
当夜子时,月色被厚重的乌云彻底屏蔽。
白地坞内,只留下简雍与新兵数百,以作守备士卒。
陈默则亲率四百馀名主力,悄无声息地从南面偏门潜出,
沿着那条荒僻的旧河道,向着太行山脚下的目标疾行而去。
山风猎猎,吹动甲叶摩擦,发出细碎声响。
……
次日早间,辰时。
负责骂营的伍长带着他的人,准点出现在北岭高坡上,
鼓声与叫骂声,
一如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