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那间阴暗的地牢。
只是这一次,被绑在铁柱上的,换成了一个浑身浴血的黑衣刺客。
他的腿骨被赵龙踩得粉碎,几处关键的关节,也都被卸了下来。
他想死,都死不了。
“姓名。”
沈卓坐在他对面,声音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的天气。
刺客闭著眼,一言不发。
赵龙走了过去,用那块依旧雪白的丝帕,轻轻擦去刺客嘴角的血沫。
“我家大人问你话呢。”
他的动作很温柔,语气也很轻。
“你不说,也没关係。”
“我有很多法子,让你开口。”
“比如,先把你身上的骨头,一寸一寸地,全都敲碎。”
“再把你的皮,一整张地,慢慢剥下来。”
“我保证,整个过程,你都会很清醒。”
刺客的眼皮,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我是死士,你杀了我吧。”
“死士?”
赵龙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在我锦衣卫的詔狱里,没有死士。”
“只有,想死都死不成的,鬼。”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
地牢里,没有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
只有一种,比惨叫更让人头皮发麻的,细微的,骨骼与血肉被缓慢剥离的声响。
以及,赵龙那如同魔鬼低语般的,耐心而又残忍的讲解声。
当沈卓再次走进地牢时,那名所谓的死士,已经彻底变成了一滩烂泥。
他的精神,早已崩溃。
“我说我说”
他断断续续地,吐出了几个字。
“青青龙会”
“扬州分舵”
“舵主『判官』”
断断续续的信息,从那滩烂泥的口中吐出,再由书记官一一记录在案。
半个时辰后,一份崭新的供词,放在了沈卓的面前。
青龙会。
一个从未在任何官方档案中出现过的,庞大而又神秘的地下组织。
他们以盐铁走私起家,网络遍布江南,甚至与海上的倭寇,都有著千丝万缕的联繫。
孙承恩,不过是他们在官场扶持的,无数棋子中的一个。
兰亭墨斋,也只是他们用来洗钱的,数百个据点中的一处。
而这位刚刚被俘的刺客,隶属於青龙会四大分舵之一的扬州分舵,舵主代號“判官”。
“判官”
沈卓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著,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亮起了某种堪称“灼热”的光芒。
这不再是查一桩贪腐案了。
这是在挖一个,足以顛覆整个大玥王朝的,地下王国!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那面掛著巨大地图的墙壁前。
他的手中,握著一支朱红色的笔。 他根据那份最新的口供,將兰亭墨斋、孙承恩府、以及钱万三被杀的地点,在地图上用一条条红线,连接起来。
隨即,他又將崇文书院、白鷺洲书院等十家帐目有问题的学府,一一圈出。
然后,他將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点与圈,用一种外人无法理解的逻辑,再次连接。
一张用权钱、罪恶与血腥织就的巨网,在他的笔下,逐渐显现出狰狞的轮廓。
赵龙站在一旁,看著沈卓那近乎癲狂的专注,第一次,从这个文弱书生身上,感到了一股比自己更可怕的寒意。
那不是对杀戮的渴望。
那是一种,对秩序、对逻辑、对数字,近乎偏执的,神明般的掌控欲。
终於,沈卓的笔,停了下来。
他所有的红线,最终,都匯集到了一个点上。
那个点,不在金陵,也不在扬州。
而是在两地之间,一座毫不起眼的,名为“归云庄”的庄园。
那庄园的主人,是江南有名的善人,大儒顾炎之的至交好友,每年都会捐出大笔善款,用於修桥铺路、賑济灾民。
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人。
“赵指挥。”
沈卓转过身,声音里,带著一丝难以抑制的,属於发现真理的颤抖。
“通知寧公。”
“我们的『判官』,找到了。”
“文伐的大戏,唱得差不多了。”
“现在,该我们的屠刀,登场了。”
他的目光,落在那座归云-庄上,眼神亮得骇人。
“告诉卫队,准备行动。”
“这一次,我们不是去查案。”
“我们,是去抄家!”
一场真正的,不见血的战爭,已经打响。
而一场即將到来的,血流成河的清算,也拉开了序幕。
扬州,瘦西湖畔,孙府。
今日的孙府,没有掛白,反而张灯结彩,一场隱秘的夜宴,正在后院最深处的暖阁中,进行到了酣处。
这里是前朝一位亲王的外宅,亭台水榭,曲径通明,一步一景,皆是风雅。
阁內,江南最大的几位盐商巨头,正围著一张紫檀木的八仙桌,推杯换盏。
坐在主位的,是扬州盐商总会的新任会长,钱四海的族弟,钱万里。
他端著一只成化斗彩的鸡缸杯,脸上满是醉意,眼神却精明得没有半分浑浊。
“诸位,这杯酒,我们当敬孙大人!”
钱万里將杯中琥珀色的琼浆一饮而尽。
“孙大人高义!他以一己之身,为我等江南同道,斩断了那条来自京城的追魂索!”
“好!敬孙大人!”
一名满身绸缎,胖得像个肉球的盐商,大笑著附和。
“孙大人这一去,死得乾净,死得利落!那封绝笔信,写得更是滴水不漏,將所有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如今,线断了!那个姓沈的户部疯狗,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对著一具尸体乾瞪眼!”
另一位看似文雅,实则眼中藏著狠戾的盐商,轻摇摺扇。
“我早就说过,北边那群人,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那个什么『文伐』,更是可笑至极!”
“他们以为,靠著几个腐儒,一个黄口小儿,就能动摇我江南的根基?痴人说梦!”
阁楼內,顿时响起一片自得的鬨笑声,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北地朝廷深入骨髓的蔑视。
在他们看来,孙承恩的死,不是结束,而是胜利的號角。
只要捨得割肉,就没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
一个四品官,不过是他们豢养的眾多看门狗里,比较贵的一条罢了。
如今狗死了,麻烦也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