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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鸠占(六千字大章,二合一,求月票)

夜风如泣,张飞手持丈八蛇矛,昂然而立。

他的脸上沾满了敌人血污,一身杀伐之气尚未散尽。

在他身后,谭青与十馀名乡勇各持兵刃,警剔地与四周那片银甲白马对峙。

近百名义从端坐马上,将这片林地围得水泄不通。

手中长弓拉成满月,杀机四溢。

只要一声令下,树林里的一切都会被撕成碎片。

在如此窒息氛围中,即使勇猛如张飞,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紧了紧手中蛇矛,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眼前这支军队,与方才的家奴死士有着天壤之别。

这是真正的百战精锐,是公孙瓒赖以成名的“白马义从”!

别说他一人,便是再来十个他,也休想在这百张强弓下讨得半分便宜。

名为田衡的青衫文士依旧端坐马上,脸上的温润和煦未曾改变分毫。

“不知壮士此举,是奉了何人将令?”

他再次开口,声音清朗,不疾不徐。

问题看似平淡,实则杀机外露!

若答“奉了刘备或是宗族之令”,便是坐实了刘氏之罪。

刘备带领的这支所谓“义军”,居然在没有官府手令的情况下,擅自攻击地方豪族?

此举与乱匪何异?

而若答“是俺自己所为”,那更是给了对方一个完美的借口。

私斗仇杀,残害士族,无论哪一条罪名,都足以让田衡将在场十几人当场格杀。

张飞那颗被杀意点燃的头脑,瞬间涌上滔天血气。

他豹眼圆睁,几乎就要脱口怒吼“是俺张飞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

然而,就在他开口的前一刹那。

一只宽厚大手,轻轻按住了他。

刘备拍马而上,面沉似水,对着张飞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以他之才,瞬间便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

田衡此问,根本就不是在问责,而是在“定罪”!

无论他们如何回答,都已落入了对方精心布下的陷阱。

今夜,公孙瓒不仅是打定了主意,要将范阳张氏连根拔起,还准备……顺便再敲打敲打其他本地宗族。

这其中,自然包括他们这支突然冒出来的“刘氏义军”。

一时间,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周沧谭青等人更是紧张地握紧了兵器,手心满是冷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从刘备身后响起。

“田从事,此问差矣。”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陈默从刘备身后缓步走出。

他身上穿着一套最普通的皮甲,脸上沾染着夜奔的尘土,发髻也有些散乱。

看起来就象是队伍里一个最不起眼的随军文书。

他先是对着田衡,恭躬敬敬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士子礼,随即才不卑不亢地抬起头。

“在下陈默,字子诚,忝为玄德大兄帐下记室。”

陈默的声音经过刻意压低,显得比平日里更加沉厚,

“方才田从事所问,在下斗胆,可代为作答。”

田衡嘴角微扬,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默并未理会对方眼中轻篾,只是朗声说道:

“《左传》有云:‘师直为壮,曲为老。’后世又云:‘臣子为国,虽死无悔。’

今日翼德壮士之所以出手,并非逞一己之私斗,也非奉玄德兄之私令,却是奉我大汉之公义,行清剿叛逆之壮举!”

他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开篇引用儒家经典。

将整个事件的性质,从“私斗”,拔高到了为国除害的“公义”层面。

不等田衡反驳,他猛地抬手指向地上张炬死不暝目的头颅,声音陡然转厉:

“此人乃是范阳张氏嫡子张炬。

其家族表面尊奉汉室,食朝廷之俸禄,暗里却与冀州黄巾主力暗通款曲,意图里应外合,颠复我幽州社稷!

此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翼德壮士杀之,乃是替天行道,为国锄奸!何来‘将令’一说?

难道诛杀国贼,还需向上请令不成?!”

田衡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他死死盯着陈默,想从这小小文书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心虚。

然而,陈默眼神坦荡而锐利。

正如他说的,便是天经地义的真理。

“哦?”田衡轻笑一声,声音里多了一分冷意,

“陈记室口舌之利,着实不凡。

只是你口口声声说他张氏通敌,可有实证?

若无实证,仅凭臆测便毁人满门,这与黄巾等贼寇的行径,又有何异?”

他终于亮出了最致命的武器。

这群“义军”手中,是没有张氏从贼的证据的。

陈默却仿佛早有所料。

他再次躬身一揖,神色间没有丝毫慌乱,反倒流露出一股悲天悯人的郑重。

“田从事此言,又差矣。”他缓缓说道,

“义军行事,从不凭空构陷,在下也更未妄言。

然公道自在人心,实证就在眼前!”

陈默说着,抬手指向了坞堡方向依然冲天的火光。

“敢问田从事,今夜这火,是谁放的?这屠堡之刀,又是谁举起的?”

他语气凛然,步步紧逼:

“若范阳张氏清清白白,忠心可鉴,公孙将军又何须深更半夜,枉顾大汉律法,急于用雷霆之势将其连根拔起?

将军所行之举,岂非是为我等提供了最有力的实证?”

田衡瞳孔微微一缩,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彻底消失。

身为幽州骑都尉的公孙瓒动手本身,便是对张氏最大的“定罪”,这是他无法反驳的事实!

田衡身为公孙瓒帐下从事,难不成当着手下这么多义从的面,承认自家将军“枉顾大汉律法,擅杀豪族”?

陈默却不给田衡喘息之机,又转而指向脚下土地:

“其二,涿郡万民,便是最好的证人!

张氏在涿郡横行乡里,鱼肉百姓,早已是人神共愤!

更遑论其私下招募死士,修建坞堡,俨然已成国中之国!

张氏其心,早已不在我大汉!

这便是涿郡万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实证’!”

“更何论,”陈默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迎向田衡,

“如今黄巾乱起,鲜卑寇边,乃是国难当头!

所谓‘乱世用重典,当重实功,不问虚名’!

吾之大兄玄德,率吾等兄弟于一线天设伏,斩杀鲜卑寇首三十一颗,缴获战马四十馀匹!

此功早已昭告于乡里,此心亦可直对天日!

试问当此之时,是查一个死掉的叛国贼寇重要,还是嘉奖一个活着的英雄更重要?!”

连续几段话,先是以儒家大义占据道德高地,再以“民心”为证。

最后更是将“斩杀鲜卑”的赫赫战功,一并压在了田衡面前!

潜台词无比清淅:

我们今夜是杀了人,但我们杀的是国之叛贼,而且我们是实实在在的御侮英雄!

此事不应受罚,反应有赏。

你的那位公孙伯圭主公,若是今日为了一具叛贼尸体,来为难我们这些浴血奋战的功臣。

此事传扬出去,寒的是谁的心?丢的又是谁的脸?

陈默是知道公孙瓒的野心的。

这位白马将军想要彻底掌控幽州,那就绝不能失了民心。

要知道,幽州自古民风剽悍,更是将刘备这种敢于拔刀杀贼的游侠儿风范视为义举。

这也是他如此做答的原因。

田衡彻底沉默了。

他那双温润如玉的眼眸深处,终于闪过了一丝真正的惊讶。

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年轻人,将儒家经典,民心向背信手拈来。

最终竟还真环环相扣,让对方织成了一张无懈可击的大网。

作为游戏玩家,田衡对于这个副本里常谈的“儒学经义”都只是一知半解,更背不出什么《尚书》。

但他知道,自己这次是辩输了。

若再继续逼问下去,便不再是寻常质询,而是在与整个幽州的“大义”为敌。

是在当众否定公孙瓒治下“赏罚分明”的军法。

这个代价,他田衡付不起。

良久,田衡脸上再次绽放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他缓缓抬手,对着身后的白马义从挥了一挥。

“哗啦啦——!”

数百张拉成满月的强弓瞬间松懈下来,几乎凝固的杀气如潮一般退去。

“原来如此。”田衡抚掌笑道,

“倒是衡此行无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陈记室一席话,着实发人深省。

刘公御侮有功,这位环眼壮士除贼有义,此事衡定会一五一十,禀明将军。

将军治军,赏罚分明,断不会亏待了真正的英雄。”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陈默,

“今夜之事,到此为止。

诸位,请自便罢。”

……

目送着陈默等人带着张炬头颅,缓缓消失在夜色之中。

田衡脸上的笑容终于一分一分地敛去,化为深不见底的冰冷。

夜风拂动青色儒衫,他抬起头,眼中数据流光华一闪而过。

“果然……应了会长那场‘代价占卜’的结果……”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呢喃道。

数月之前,神话公会最高层级的秘密会议上。

会长“紫微帝君”动用了一件名为【光阴之沙】的传说级一次性道具。

帝君以牺牲自己黄巾副本中整整三十年的寿元,以及副本周期内百分之五十的名望值收益为代价,

进行了一次匪夷所思的“先知占卜”。

占卜的结果,得到的并非某个具体事件,却只是一句充满了神谕色彩的预言。

那段预言虽然模糊不堪,但矛头直指掀起了“黄巾之乱”的张氏三兄弟。

也正是基于此等判断,神话公会才将几乎所有的内核力量都投入到了冀州、颍川、南阳这三大主战场,

以待全力攻略张角、张宝、张梁这三条内核主线。

而他“北斗星君”之所以会坐镇幽州,也仅仅是因为神话上层有人觉得幽州紧邻冀州。

所谓“边鄙之地,亦有火星,或可为燎原之助”。

他“北斗星君”来此,不过是公会顺手布下的一颗闲棋罢了。

“刘备,还有那个陈默陈子诚……”

田衡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这些人或许只是即将到来的宏大序幕中,一抹不算起眼的亮色。

但能在这序幕中立得如此之稳,倒也不失为一等一的人才。”

“只可惜……”

他轻轻一拉缰绳,调转马头,不再看身后密林一眼,

“你们的舞台,终究太小了。”

……

陈默一行人策马奔行,直到彻底离开那片密林后,这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此时,天色已近黎明。

张飞将满是血污的蛇矛往马鞍上一挂,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与后怕。

他一把抓住陈默的骼膊,铜铃般的一双豹眼里,满满的全是近乎狂热的敬意。

“子诚大兄!”他的声音因为激荡而微微颤斗,再无半分平日粗豪,

“俺……俺老张今天算是服了!彻底服了!

方才若不是你那几句话,俺这条命今天就交代在那了!

不对,你……你救的不只是俺一个人,是玄德大兄还有咱们所有的兄弟啊!”

他一向心直口快,说话毫不遮掩,当着所有人的面便将陈默的功劳大声宣扬出来。

周沧,谭青等人亦是纷纷点头,他们早已习惯于信服和倚重陈默了。

刘备走上前来,用力地拍了拍陈默肩膀,心中感慨万千。

万军丛中,扭转乾坤!

这是大魄力!

此人必是张良,萧何转世是也!

三人并肩策马,迎着熹微的晨光向城内而去。

一路虽然无话,但彼此心中都激荡着一股劫后馀生的豪情。

当众人路过城郊一片桃林时,东方天际正有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万丈霞光穿透薄雾,将整片桃林都染成一片金红。

时值初春,寒意未消,满树的桃花却已然悄然绽放。

粉瓣带露,娇艳欲滴。

一阵晨风吹过,无数桃花瓣如雪飘落,洒在三人尚未来得及清洗的甲胄之上,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圣洁美感。

此情此景,张飞那颗豪迈的心再也无法抑制。

他猛地勒住马,翻身下地。

“玄德大兄!子诚大兄!”

洪钟般的大嗓门在桃林中响起,语带郑重。

“吾等三人相识于微末,今日又再次共历生死,若尚且只以友人相称,未免太过浅薄了!

俺张飞是个粗人,也不懂什么大道理。

俺只知道,这辈子能识得大哥与子诚,是俺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单膝跪地,对着刘备与陈默一抱拳:

“俺提议,就在此地,就在这桃园之中!

吾等三人,对天焚香,结为异姓兄弟!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从此之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生死与共,永不相负!”

刘备闻言,心神剧震。

他看着眼前这位对自己忠心耿耿,愿以性命相托的翼德兄弟;

又看了看身旁数次运筹惟幄,救自己于危难的挚友

他只觉得胸中一股豪气勃然而生。

“翼德所言,正合我心!”

刘备翻身下马,紧紧握住张飞的手,用力点了点头。

随即,他转过头,

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期待目光,望向了还愣在马上的陈默。

“子诚兄,意下如何?”

“嘎?”陈默彻底呆住了。

他看着眼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场景,

听着演义话本里似曾相识的誓言……

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张了张嘴:

“你们说在这桃园里”

“……结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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