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铭动身的前一天,特意去了村东头的私塾。
周夫子正坐在院里的那棵老槐树下,手里捧着一本泛黄的书卷,看得出神。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笑意。
“来了。”
“先生。”苏铭恭躬敬敬地行了一礼。
周夫子放下书,示意苏铭坐到对面的小石凳上。他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一身浆洗干净的旧布衣,身板挺直,眉眼间褪去了几分稚气,多了些沉稳。
“要去镇上了?”
“是,明日就动身。特来向先生辞行。”
周夫子点点头,目光悠远,似乎通过苏铭,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好,好啊。雏鹰长大了,总要离巢去看看天有多高。”他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萧索,“外面的世界,比这苏家村大得多,也复杂得多。人心,比山里的野兽更难测。”
他站起身,走进那间满是墨香的屋子,片刻后,拿着一方小小的砚台出来。那砚台边缘已经磨损,看得出有些年头了。
“这方‘松纹砚’跟了我半辈子,算不得什么好东西,但胜在石质坚密,发墨快。你带上,读书人的笔杆子,就是战场上的刀枪,磨利索点,总没坏处。”
苏铭双手接过,那砚台入手温润,还带着先生的体温。
“先生,这太贵重了。”
“拿着。”周夫子摆摆手,神情不容拒绝,“我这把老骨头,也用不了几年了。你若真有心,将来考取了功名,回来给我这破院子修缮一下,也就值了。”
苏铭心中一热,重重地点了点头,将砚台小心翼翼地收好。
“先生的教悔,学生不敢忘。”
“去吧。”周夫子的声音恢复了平淡,“记住,书要读,但不能读傻了。遇事多看,多想,少说。保护好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苏铭再次深揖,转身离去。
(内心:“哟,这老先生可以啊。”)
林屿在戒指里发出了赞许的点评。
翌日,天刚蒙蒙亮。
苏家的院子里已经亮起了灯火。
陈氏红着眼圈,一遍又一遍地往苏铭的包袱里塞东西。
“这饼子路上吃,饿了就啃一口。这件夹袄带着,早晚天凉……到了镇上,可别舍不得花钱,要是没钱了,就托人捎信回来,娘给你想办法……”
她絮絮叨叨,仿佛要把一辈子的叮嘱都在这个清晨说完。
王春桃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塞到苏铭手里:“小叔,快吃,吃了身上暖和。”
苏阳拍了拍苏铭的肩膀,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一个新做的结实水囊挂在了他的腰间。
苏山蹲在门坎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直到苏铭吃完面,他才站起身,将烟锅在鞋底磕了磕。
“出门在外,别惹事,也别怕事。要是有人欺负你……”他顿了顿,声音沙哑,“就躲着他们点,实在不行就回家。”
苏铭重重地点了点头:“爹,我记住了。”
一家人正沉默着,院门外传来了赵德全的声音。
“山子,小铭准备好了吗?”
赵德全领着赵瑞走了进来。赵瑞也背着一个崭新的大书箱,眼睛同样红红的,显然也是经历了一场郑重的告别。
赵家的告别仪式显然比苏家隆重得多。赵瑞的娘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一个劲儿地往赵瑞怀里塞。
“瑞儿啊,这是你最爱吃的酱肘子,路上吃!这包袱里是几件新做的衣裳,还有四十两银子,你省着点花……”
赵瑞一脸不耐烦,却也没有推开。
赵德全没理会自家婆娘的哭哭啼啼,走到苏铭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铭,到了镇上,赵瑞就拜托你多照看了。”
“赵伯放心。”
骡车已经等在了村口,还是钱老汉那辆熟悉的“咯吱”作响的骡车。
离别的时刻终究是到了。
陈氏拉着苏铭的手,眼泪再也止不住。苏铭反手握住母亲,低声道:“娘,我过段时间会回来的。”
他转过身,不敢再看母亲的眼睛,大步朝村口走去。
赵瑞也挣脱了母亲的怀抱,闷着头跟在后面。
身后,是家人们久久伫立的身影,和那份沉甸甸的牵挂。
骡车再次踏上了那条满是石子的土路。
车厢里的气氛比上次还要沉闷。赵瑞缩在角落里,抱着他的新书箱,一言不发。上次的经历,显然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苏铭依旧选择跟在车旁步行。
“徒儿,感觉如何?”林屿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
“什么感觉?”
“离别的感觉啊。怎么样,是不是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重了,心中充满了力量,恨不得立刻考个状元回来光宗耀祖?”
苏铭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只是觉得,不能让他们失望。”
(内心:“不错不错,没有被鸡汤冲昏头脑。目标明确,情绪稳定。是个干大事……哦不,是个能活得久的好苗子。”)
这次,钱老汉特意绕了路。
钱老汉挥着鞭子,心有馀悸地说,“咱们多走十几里山路,从北边绕过去。那条路难走些,但听说太平。”
赵瑞在车里听到“山坳”两个字,身体明显抖了一下。
苏铭点点头,表示理解。他一边走,一边沉浸在《敛息诀》的修行中。
他不再需要刻意去查找那股“暖意”,心念一动,就能清淅地感知到自身阳气的弥散。他尝试着引导这股暖流,让它们不再象一团雾气般肆意蒸腾,而是缓缓地、温柔地向内收敛。
这个过程比想象中要难。
就象试图用手掌去拢住一捧细沙,稍一用力,沙子就从指缝中流走。他只能用最轻柔的意念,像春风拂过水面,引导着那层温暖的“场”慢慢沉降,贴近自己的皮肤,融入自己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