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屿叹了口气,声音显得愈发沉重:“更何况,那‘怨女灯’的因果孽债,亦如悬顶之刃,时刻威胁。其追踪烙印一日不除,你我便一日不得安宁。欲彻底化解此劫,非是困守此地所能成事,必须外出寻得专克此类邪祟之法门,或是……拥有远超那幕后邪修的强绝修为。若一味困守于此,与坐等刀斧加身、引颈就戮又有何异?”
(内心:“老底不能全抖,怕吓着你小子,但惨还是得卖一卖的,不然你不肯走啊!这破阵真要彻底崩了,咱俩都得玩完!这理由够硬核了吧?赶紧醒醒!”)
苏铭猛地抬起头,眼底最后一丝尤豫和眷恋被彻底斩断,化作一往无前的决然。师父的话剥开了温情的迷雾,将冰冷而真实的现状赤裸裸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师父说得对。留下,是怯懦,是短视,是画地为牢!
唯有走出去,闯入更广阔的天地,去查找机缘,去变得足够强大,才能真正斩断所有麻烦的根源,才能真正地、彻底地护住他想护的人!
“师父,”苏铭深吸一口气,仿佛将所有的杂念都压入心底,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沉甸甸的砸在地上,“弟子明白了。”
他抬眼,目光越过低矮的土墙,望向自家那三间熟悉的、冒着袅袅炊烟的土屋。仿佛能闻到母亲熬煮的米粥那滚烫的香气,能听到父亲在院角劈柴那一下下沉稳的闷响。
这一切,温暖得让人鼻尖发酸,也脆弱得让人心头紧绷。
“弟子该怎么做?”他问道,语气里已没了彷徨。
“不急。”林屿声音复归平稳,好似方才那番触及生死未来的沉重对话只是寻常问对,“远行非小事,岂能一走了之,徒令高堂忧心牵挂。需得从长计议,有个稳妥周全的章法。”
(内心:“总算开窍了!不枉我费这番口舌。接下来就是琢磨怎么把你顺顺当当、名正言顺地送出去,还得把你家里安置得妥妥帖帖,让你没有后顾之忧,免得你路上惦记得抓心挠肝,修行都修不安生。”)
“首要,得有个堂堂正正、令人信服的名目。”林屿开始了他的细致“筹划”,声音里透着一股老谋深算的味道。
“名目?”苏铭略感疑惑。
“不错。”林屿肯定道,“一个让你爹娘、让村里人都觉得脸上有光,巴不得你去、甚至以你为荣的名目。如此,你方能去得安心,他们亦能在家中等得踏实。”
他声线里带上一丝了然的笑意,点拨道:“譬如……外出游学,访名师,求取功名。这可是光宗耀祖的正途大道。”
“游学?求取功名?”苏铭眼睛骤然一亮,如同拨云见日!
“怎地忘了?你可是个读书人。”林屿提醒他,“是这苏家村独一个的读书种子。你细细想想,若能进学,哪怕只得个秀才功名,于你爹娘是何等光耀门楣之事?于这苏家村,又是何等增光添彩的体面?赵德全不过一村里正,见了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公,也得客气几分!”
此言一出,苏铭只觉眼前壑然开朗,所有思绪瞬间贯通!
对啊!
读书!科举!
这名目,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爹娘一向以他读书为荣,深信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若为求学上进,博取功名,他们再是不舍,也定会深明大义,断不会强行阻拦。
而且,一旦真的有了功名在身,便是见了官身,有了朝廷律法的护持,赵德全再想动苏家,也得先掂量掂量后果!这不止是离家的路引,更是一道实实在在的护身符!
“师父深谋远虑!弟子愚钝,竟未想到此节!”苏铭心悦诚服,由衷赞叹。
(内心:“那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唉,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谋虑如何,尚看后效。”林屿语气恢复淡然,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此事需细致铺排,急不得。眼下你要做的,便是将这‘一心向学’、‘志在功名’的架势,做得十足逼真,深入人心。”
“弟子明白!”苏铭重重应下,心中阴霾尽散,一条清淅而充满挑战的前路已然在眼前铺开。
他最后望了一眼远处依旧喧嚣的作坊,那曾让他感到压抑的烟尘,此刻在眼中已变了意味。那不再是无形的束缚,而是他即将启程、必须超越的起点。
他转身,步履沉稳而坚定地走向家门,背影里透出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决断。
戒指深处,林屿瞧着少年那渐显坚毅挺拔的背影,终于暗松了一口不存在的气。
(内心:“第一步,总算把这头倔驴拉出泥坑了!接下来,得好好琢磨盘缠怎么弄丰厚点,安家费怎么留得稳妥点,还得想想怎么给赵德全那老小子埋颗软钉子,让他不敢轻易动苏家……唉,当师父真是又当爹又当妈,操碎了心,我这梦想中的退休日子过得比上班还累。”)
然而,他却未曾留意到。
在他魂体最深处,那被重重强大封印死死禁锢的阴暗角落。
那团剧烈翻滚、捆缚着的怨魂黑气,随着聚灵阵每一次不稳的、撕裂般的悸动,其表面那些闪铄着幽光的封印符文,其光芒便会微不可察地、极其短暂地黯淡一丝。
仿佛那即将倾颓崩毁的老屋,其地基的松动,也让囚禁于地底最深处的恐怖恶鬼,于无尽的怨毒与黑暗中,隐隐窥见了一线破笼而出的微光。裂缝正在悄然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