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除了赵瑞压抑不住的啜泣声,整片树林只剩下风吹过树梢的呜咽。
那声音象是无数冤魂在低语,钻进耳朵,直往骨头缝里灌着寒气。
苏铭的心脏被恐惧这只无形的手攥得紧紧的,每一次跳动都沉重而艰难。他死死盯着那座破庙,那点橘黄色的火光非但没有带来半分暖意,反而象地狱的引路灯,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完了。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瞬间,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平静得象一块投入冰湖的石头,瞬间砸碎了恐慌的薄冰。
“徒儿,没时间尤豫了。”
是师父!
林屿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慌乱,却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这迷阵在吸食你们的精气神。你看赵瑞,他已经快撑不住了。再拖下去,就算没有鬼物,你们也得活活累死在这里。”
苏铭猛地转头,看向瘫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瑟瑟发抖的赵瑞。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发青,眼神涣散,显然心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师父……”苏铭的声音干涩沙哑。
“为师……有一法,或可一试。”林屿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斟酌用词,“但,凶险万分!”
林屿的内心,此刻早已不是古井无波,而是一锅煮沸的岩浆,疯狂冒着吐槽的泡泡。
“妈的,拼了!老子五百年咸鱼生涯,风平浪静,怎么刚收个徒弟就碰上这种新手村终极boss局?这不科学!这不符合苟道精神!”
“但这感觉……这股子阴冷纯粹的气息……对别人是剧毒,对我这缕残魂来说,简直就是十全大补汤啊!虽然里面可能下了砒霜,但它香啊!”
“赌一把!富贵险中求!呸,是生存险中求!再这么被动耗下去,这聚灵阵吸来的那点灵气还不够这鬼打墙塞牙缝的!老子的魂体就要从‘半透明’退化回‘几乎看不见’了!养老保险不能断供!”
他迅速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压下去,重新组织起一副高深莫测的声线。
“徒儿,你且听好。”林屿的声音沉稳如山,“为师乃残魂之体,无形无质,对这世间的阴魂鬼物,感应最是敏锐。”
这半真半假的话,立刻抓住了苏铭的全部心神。
“那座庙里的东西,其散发出的气息,正是这迷阵的根源。它布下阵法,就是为了困住过路的活人,像圈养牲畜一样,等猎物精疲力竭,心神失守之时,再出来慢慢享用。”
林屿的描述,让苏铭脑中浮现出一幅蜘蛛结网,静待飞蛾的画面。
而他们,就是那两只已经撞在网上的飞蛾。
“那……师父您的意思是?”苏铭的呼吸都屏住了。
“釜底抽薪!”林屿的声音斩钉截铁,“既然退无可退,那便直捣黄龙!为师要亲自去会一会这阵法的根源!”
苏铭的眼睛瞬间亮了,象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师父您能对付它?”
“哼。”林屿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冷哼,显得胸有成竹。
内心:“对付个毛线!我连实体都没有,拿头去对付?我的计划是,你顶在前面当t,我跟在后面偷偷吸蓝,吸一口就跑!这叫‘战略性资源窃取’!”
“不过,”林屿话锋一转,“为师如今魂体虚弱,受这戒指封印所困,无法离你太远。更重要的是,我若独自靠近那等邪祟之地,阴气冲撞,恐怕当场就要魂飞魄散。”
苏铭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浇了一盆冷水。
“所以,此法需要你来配合。”林屿终于抛出了内核。
“我?”苏铭指了指自己,满脸错愕。
“不错。”林屿的语气不容置疑,“你是活人,身有阳气。这阳气,对那邪物而言是灼烧的烈焰,对我而言,则是最好的庇护。你需要做的,就是走到那座庙的门前,用你自身的阳气为我作掩护,为师自有秘法,可以潜入庙中,直击其要害!”
苏铭彻底呆住了。
去……去庙门前?
那不就是把脑袋主动往铡刀下送吗?
他下意识地反驳:“师父!您不是说,安全第一,遇事三思,事出反常必有妖孽吗?我们主动送上门,这……”
这完全违背了师父传授的“苟道真经”!
“糊涂!”林屿一声低喝,震得苏铭一个激灵。
“苟道的内核,是求生,不是等死!当所有退路都被堵死,唯一的生路就在虎口之中时,我们就要学会给猛虎拔牙!”
“眼下,我们被困于此,是为‘绝地’。坐以待毙,是为‘死局’。为师的计划,看似凶险,却是以最小的代价,博取那一线生机,此为‘破局’!这才是苟道的至高境界——‘向死而生’!你懂了吗?”
林屿暗中吐槽:“我靠,我真是个天才!这么扯的歪理都能被我编得如此荡气回肠,感人肺腑!不去当传销头子真是屈才了!”
一番话说得苏铭热血上涌,又心惊肉跳。
他看着那座如同巨兽般蛰伏在黑暗中的破庙,又看了看身边已经神志不清的赵瑞。
师父说得对。
等下去,就是死。
拼一把,或许还有活路。
而且,师父是与自己性命相连的残魂,他绝不会拿自己的存亡开玩笑。
这险,必须冒!
“师父,我明白了!”苏铭咬紧牙关,眼神中的恐惧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少年人的决绝,“徒儿该怎么做?”
“好!不愧是我玄尘子的徒弟!”林屿赞许道,“心性不错。你听着,先想办法让赵瑞安静下来,他的哭喊会惊动庙里的东西。然后,你调整呼吸,摒除杂念,一步一步,匀速走向庙门。”
“记住,你的步伐要稳,眼神要正,心中默念‘天地有正气’之类的蠢话……呃,心中想着烈日当空,让自己想象成一团行走的火焰。你的阳气越盛,对为师的庇护就越强,我们的胜算就越大!”
内心:“千万别怂啊乖徒儿!你的阳气就是我的防弹衣!你要是怂了,我这老骼膊老腿可就直接暴露在敌方火力下了!”
苏铭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他转过身,走到赵瑞面前,蹲下身,用力摇了摇他的肩膀。
“赵瑞!别哭了!想活命就听我的!”
赵瑞被他一吼,哭声戛然而止,只是茫然地看着他。
“听着,”苏铭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威严,“我们现在必须去那座庙。你跟在我身后,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许出声,不许乱跑!抓紧我的衣服,我走一步,你走一步!明白吗?”
或许是苏铭镇定的态度感染了他,又或许是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赵瑞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苏铭拉起他,让他跟在自己身后半步远的位置。
他闭上眼,按照师父的指点,脑海中观想着自家院子里,夏日午后那毒辣的太阳。
阳光晒在皮肤上的灼热感,汗水流过脊背的粘腻感,空气中蒸腾的热浪……
一股暖意,仿佛真的从丹田升起,流遍四肢百骸。
他睁开眼,迈出了第一步。
“咚。”
脚步声,在死寂的林中,清淅得可怕。
他没有再绕路,而是笔直地,朝着那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破庙走去。
林间的迷雾似乎稀薄了一些,前方的道路变得清淅。
那座破庙,在视野中不断放大。
能看清剥落的墙皮,坍塌的屋檐,以及门口那两尊被风雨侵蚀得面目模糊的石狮子。
越是靠近,空气中的寒意就越是刺骨,还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象是陈旧脂粉混合着腐肉的甜腻腥气。
赵瑞在他身后抖得象风中的筛子,牙齿咯咯作响,但他死死咬着嘴唇,抓着苏铭衣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十丈。
五丈。
三丈。
苏铭终于站定在了距离庙门只有数步之遥的地方。
那扇朱漆早已剥落殆尽的破旧庙门,虚掩着一道缝隙。
橘黄色的火光,正是从那道缝隙中透出,将门前一小片地面,照得光影斑驳。
风停了。
虫鸣也消失了。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和这座诡异的破庙。
“师父?”苏铭在心中呼唤。
“很好,徒儿,站稳了,别动!”林屿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就是现在!看为师的!”
话音未落,苏铭只觉得戴着戒指的指尖微微一凉。
一道他无法看见的,虚无的影子,如同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从戒指中飘出,借着苏铭身体阳气的掩护,闪电般穿过那道门缝,没入了庙宇深处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