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巴西尔就带着几名护卫,离开皇宫朝着埃律西亚刚刚创建不久的炮兵学院而去。
凯旋的喧嚣已经过去,而接下来的路则更为漫长。
马蹄踏在通往学院实验场地的路上,还未靠近营地,一声沉闷的轰鸣便从远方传来,撼动着清晨的空气。
这声音巴西尔再熟悉不过,与爱尔兰战场上的炮声别无二致。
但这一次,炮声中没有夹杂着临死前的惨嚎,没有硝烟散尽后的血肉模糊,而是仅仅的就是一次火药爆炸并推动炮弹出膛的声音。
听到这声炮响,巴西尔顿时感觉心情舒缓了很多。
很好,他们没有因为自己的离开而懈迨。
这种契而不舍的实验精神,比任何天才的灵光一闪都更让他感到满意。
当巴西尔一行人抵达炮兵学院的大门时,一股混合着硝烟和泥土的气味扑面而来
这片专门为学院划出的开阔土地,早已被无数次的试射磨出一道道的沟壑,一道道的炮弹印痕里没有一丝杂草的踪迹。
几门铜铸的重炮被安置在炮架上,炮口还冒着袅袅白烟。
“殿下!”一位眼尖的工作人员最先发现了巴西尔,一声高喊打断了实验场的众人手上的工作。
炮兵学院的主管安德烈斯,猛地抬起头。他连忙放下手中的测量工具,向巴西尔迎了上来。
“尊敬的巴西尔殿下,恭喜您为帝国带回胜利!”安德烈斯首先向巴西尔恭喜爱尔兰的胜利,并且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安德烈斯。”巴西尔说道,“我今天来,不是来听恭维的。我想看看你们一年来的成果。”
“是!”安德烈斯站起身,脸上是兴奋之情,“殿下,请随我来。我们这一年,可没闲着!”
他引着巴西尔走向实验场地的前方,边走边汇报。
“在您离开的这一年里,我们把尼克洛的那本手稿翻来复去研究了不下百遍。我们按照书中的理论,在这片场地上进行了无数次试射。”
他指着不远处一门刚刚发射过的重炮。
“我们验证了!当炮管与地面的夹角呈四十五度时,火炮的射程确实是最大的!尼克洛的理论没有问题!”
安德烈斯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兴奋。
“但这还不够!”他话锋一转,“我们发现,影响炮弹落点的因素太多了。装药量的些微差别,炮管的仰角,甚至于火炮炮架所处地面的高度,都会导致落点出现巨大的偏差。”
巴西尔安静地听着,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安德烈斯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郑重地递了过来。
“所以,我们制作了第一版的射表。目前只针对我们舰队装备的船用重炮,或者同样大小用于攻城的重炮。”
巴西尔接过册子,翻开来,里面是用工整的希腊字母和数字绘制的表格。
表格的纵轴是“炮管仰角”,从一度到四十五度,每一度都清淅标注。
横轴则是“火药的装药重量”,以罗马磅为计量单位。
而在表格的格子里,填写的则是映射的预估射程。
在册子的最后,还有几行备注。
“本射表仅适用于目标与炮位处于同一水平高度之情形。若由高处向低处射击,需根据经验酌情减少仰角或装药量。具体修正值,尚在研究中。”
“干得不错。”巴西尔合上册子,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口说无凭,殿下,请允许我们为您演示一次!”安德烈斯显然对自己的成果极有信心。
“好。”巴西尔点头,他指着远处一个即将用于实验的标靶,“就打那个。”
“是!”
安德烈斯立刻翻开射表,手指在上面迅速滑动,找寻着映射的参数。
找到映射的参数后,他猛地合上册子,转身对着身边的炮手下着射角以及装药量的命令。
炮手们立刻行动起来,动作熟练且精准。
一名炮手转动炮架后方的绞盘,调整着炮口的仰角,另一人则用标尺仔细地进行二次确认。
装填手称量好火药,将火药倒入炮膛,装入一枚炮弹,再用长杆捣实,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令人赏心悦目。
“准备完毕!”
“开火!”
安德烈斯亲自举着火把,点燃了引线。
嗤——
引线燃烧,发出刺耳的声响。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巨响传来,炮身猛地向后一挫,一团浓密的白烟喷涌而出,黑色的铁弹呼啸着飞向天空,在空中划过一道无形的轨迹。
巴西尔的视线紧紧跟随着那颗炮弹。
几秒钟后。
嘭!
远处的标靶旁,一道泥土混合着木屑的烟柱冲天而起。
炮弹的落点,距离标靶十分的接近,虽然没有正中标靶,但是这精度也已经足够。
“好!”
巴西尔忍不住喝彩。
在场的其他炮兵军官们也爆发出了一阵压抑的欢呼。
一发虽然不是直接命中,但在一定的距离外,第一次试射就能达到如此精度,这在以前是根本无法想象的。
这意味着,一场战斗中,炮兵将节省下无数用于校准的宝贵炮弹和时间!
“干得漂亮!”巴西尔拍了拍安德烈斯的肩膀,“是时候让炮兵学院招收第一批学生了。把这份射表,把这套方法,推广到帝国的每一支炮兵部队。同时,你们要继续完善它,为我们所有型号的火炮,都制作出相应的射表。”
“遵命,殿下!”安德烈斯对自己获得的赞赏很是兴奋,也对后来的教程感到憧憬。
“另外,关于后续的研究方向,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巴西尔沉吟片刻,决定再推他们一把。
他捡起一块石子。
“你们看,炮弹的飞行,是不是可以看成两个部分?”
他将石子垂直向上抛起,又任其落下。
“一个,是如同这石子一样向上飞出,又向下坠落。另一个……”
他将石子用力向前扔出。
“是向前飞的趋势,让它飞向远方。”
在场的军官们都愣住了,他们不明白皇储殿下这番举动的深意。
“我的意思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将炮弹复杂的轨迹,拆分成两个更简单的部分来研究?一个只管上下,一个只管前后。比如,你们可以从高塔上扔下铁球,看看它掉落的快慢有什么规律。”
这番话,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无异于一个天才般的想法。
但巴西尔知道这将是未来罗马发展的基础,不搞懂这些原理后续的发展也无从谈起。
安德烈斯皱着眉头,将巴西尔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记在心里。
虽然他现在还无法完全理解,但他有一种直觉,皇储殿下为他们指明了一条通往真理的路径。
“我们会认真研究您的建议,殿下!”安德烈斯说道。
……
离开喧闹的炮兵学院,巴西尔马不停蹄地赶往皇家科学院。
这里没有震耳欲聋的炮声,只有学者们低声的讨论和纸笔的沙沙声,以及一些天文学家摆弄仪器的声音。
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卷的气味。
巴西尔在科学院的议事厅,见到了之前他选定的负责微观研究的艾瑞克和负责观测天文,重新确定一年天数的米迦勒。
一年不见,曾经那个紧张羞涩的庄园主之子艾瑞克,已经成长为一个眼神专注的青年学者。
他穿着一身许多斑点的工作袍,向巴西尔展示着他一年来的成果。
“殿下,按照您当初给的图纸,我们用最好的玻璃,磨制出了这种……您称之为‘凸透镜’的东西。”
艾瑞克小心翼翼地从一个铺着天鹅绒的木盒里,取出几片大小不一、晶莹剔透的玻璃片。
“它的外形很象一颗完美的露珠。通过它观察物体,物体确实被放大了。但是,效果很有限。”
他拿起一片最大的凸透镜,递给巴西尔。
巴西尔通过镜片,看着自己的手指,指纹的纹路确实变得清淅了一些。
“不过,我们有一个意外的发现。”艾瑞克显得有些兴奋,“有一次,我无意中将它放在阳光下,发现阳光穿过它之后,会在地面上汇聚成一个非常明亮的小点!”
他拿起另一片凸透镜,走到窗边,阳光通过镜片,在地板上投下一个耀眼的光斑。
他调整着镜片与地面的距离,光斑也随之变大变小。
“我们还制作了您图纸上的另一种,‘凹透镜’。但它会让物体变小,所以我们没有投入太多精力去研究。”
巴西尔满意地笑了。
他从艾瑞克手中接过那片被冷落的凹透镜,然后又拿起一片凸透镜。
他将凹透镜置于眼前,再将凸透镜放在前方一段距离,两片镜片对准了窗外远处的一棵大树。
“艾瑞克,你过来看。”
艾瑞克好奇地凑了过来,将眼睛对准了巴西尔手中的凹透镜。
“神啊!”
在他的视野里,那棵原本模糊的远方大树,此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淅,仿佛就在眼前!树叶的轮廓,枝干的纹理,都历历在目!
“这是什么原理?”艾瑞克颤斗着问。
“这就是科学。”巴西尔将手中的两片镜片递给他,“你有没有想过,把两种不同的透镜组合在一起,会看到什么?”
艾瑞克呆呆地接过那两片小小的玻璃,双手都在发抖。
一个全新的世界,在他眼前壑然洞开。
“去吧,”巴西尔鼓励道,“试着把它们固定在一个管子里。我相信,你会为帝国,为全人类,带来一个能看得更远的‘眼睛’。”
接着,巴西尔的视线转向了一旁始终沉默的米迦勒教士。
“米迦勒教士,我更关心时间的误差。”
老教士躬身行礼,从怀中取出一份厚厚的报告。
“殿下,经过我们一整年的观测、记录与反复计算。我们可以确定,儒略历所使用的一年三百六十五点二五天,是一个错误的数据。”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却坚定。
“我们计算出的回归年真实长度,应该是三百六十五点二四二五天。虽然每年只相差零点零零七五天,但一千多年累积下来,如今儒略历的春分日,与天上真正的春分时刻,已经有了整整十天的偏差!”
“这与现实中,我们观测到的情况,完全一致!”
巴西尔点了点头,这个数字,与他记忆中的格里高利历完全吻合。
“你干得很好,米迦勒。你找到了更精确的时间。”巴西尔赞许道,“但是,发现问题只是第一步。你有没有想过,该如何修正这个错误?如何设计一部新的历法,让它在未来的几百年,甚至上千年里,都能与天时保持同步?”
米迦勒教士愣住了。
他一生的夙愿,就是证明儒略历的错误,可他确实从未深入思考过,该如何去构建一部全新的、更精确的历法。
“殿下,这……这是一个无比庞大的工程,涉及到置闰的复杂规则……而且对于这个历法的命名,我想也是一个需要讨论的问题。”
“我知道。”巴西尔打断了他,“所以,我准备就此事,在埃律西亚,召开一次大公会议。”
“大公会议?”米迦勒的呼吸一滞。
“没错。”巴西尔的语气平静,内容却石破天惊,“我会邀请帝国所有的主教,以及皇家科学院的学者们,共同来讨论历法改革的问题。而你,米迦勒,你的计算结果,将是这次会议讨论的唯一基准。”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毕生的心血,即将成为帝国新历法的一部分。
“殿下,我……”
“去准备吧。”巴西尔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准备好你所有的观测数据和计算手稿。这场会议,将是一场硬仗。你需要用最无可辩驳的事实,来证明你的准确性。”
考察结束,巴西尔离开了科学院。
炮兵学院的射表,是帝国锋利的剑。
科学院的透镜,是帝国锐利的眼。
而一部由新罗马帝国颁布的、比旧世界所有国家都更精确的历法,将是帝国宣告自身文明正统性的无上权杖。旧日的儒略历就是由罗马人发布通行了千年。
这次的历法改革将不再如历史上一样由天主教会主导,而是继续由我们罗马发布。而且这次大公会议,巴西尔还想讨论一下欧罗巴最近数十年来的宗教改革问题,罗马如何看待、如今面对欧洲的这场宗教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