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血泪之路(二)
随着迪米特里斯的一声令下,十几个归化民射手猛地松开了拉至满月的弓弦o
弓弦震动的嗡鸣声,是这场战斗的序曲。
十馀支铁簇箭矢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直奔河边那群毫无防备的卡霍基亚人。
正在分割野牛的猎手们,对旁边空气的异常运动有着敏锐的直觉。
那异样的破空声刚一入耳,他们立刻就变得异常警剔。
离得最近的一个猎手,甚至来不及抬头,身体的本能就驱使他抓起一块刚割下的、还在滴血的温热牛肋排,死死护在身前。
旁边一个年纪稍大的,则一把抄起身边的兽皮工具袋,里面装着的石制刮刀和石斧是他此刻唯一的指望。
更有个反应极快的年轻人,慌乱中拿起一块干燥的木板,试图用这脆弱的东西阻挡那闪着寒光的致命铁器。
求生的本能让他们在电光石火间做出了最快的反应,但面对蓄谋已久的攻击,这一切都显得那么仓促和无力。
就在箭射出的同一瞬间,迪米特里斯和另外七名骑手猛地一夹马腹,八匹肌肉贲张的战马从缓坡后怒吼般冲出,如同离弦之箭,直扑那群陷入混乱的猎手。
沉重的马蹄踏在坚实的土地上,发出闷雷般的轰鸣,卷起一道长长的烟尘。
第一波箭矢抵达了。
它们的目的并非大规模杀伤,而是制造混乱和恐慌。
大部分箭矢因为距离和风偏,要么无力地坠落在草地上,要么“噗噗”地插进河边的软泥里。
但仍有几支箭矢精准地找到了它们的目标。
“噗嗤!”
一支箭矢深深扎进了那个猎手举起的牛肋排中,铁制的箭头轻易穿透厚实的肌肉和脂肪,几乎要从另一面透出。
那猎手只觉得手臂猛地一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传来,整个人被带得一个趔趄,手中的“肉盾”差点脱手。
另一支箭矢贴着一个卡霍基亚人的头皮呼啸飞过,带起的劲风让他脖颈后的汗毛瞬间根根倒竖,一股凉气从尾椎直冲天灵盖。
还有一支箭射中了一个兽皮袋子,铁制箭头轻易撕开了鞣制过的兽皮,却被里面坚硬的石器卡住,动能耗尽,无力地垂落下来。
一轮箭雨过后,竟无一人重伤或死亡。
卡霍基亚的猎手们心头刚一松,但随即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
他们看到了。
看到了那八个骑马上、手持闪亮铁器的敌人,正以雷霆万钧之势向他们冲来。
那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是任何部落传说都无法描述的恐怖。
“跑!”
为首的那个手持铜斧的猎人,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他们丢下那头耗费了巨大精力才猎杀的野牛,扭头就跑。
但在广阔无垠的大平原上,两条腿如何能跑得过四条腿?
他们对马匹并非一无所知。
东边那些与罗马人有过接触的部落,早就将这种名为“马”的坐骑传得神乎其神。
但听说,和亲眼见到,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转瞬之间,迪米特里斯的骑兵队就追上了他们。
八名骑手熟练地散开,形成一个松散的包围圈,将十几个卡霍基亚人困在中央。他们没有急着进攻,只是策马绕着圈,手中出鞘的铁剑在阳光下反射着森冷的光,象一群戏耍猎物的狼。
被围困的猎手们背靠背挤在一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绝望地看着这些如同天降煞神般的骑手。
那手持铜剑的首领,试图鼓舞仅存的士气,他用部落的语言大声呼喝着,举起了手中那柄像征着地位与勇气的武器。
其他的猎手也纷纷举起手中残存的石斧和长矛,摆出困兽犹斗的架势。
“动手!”
迪米特里斯低喝一声,不再给他们任何机会。
一名归化民骑手催马上前,手中的铁剑划出一道简单直接的弧线,迎向一名卡霍基亚人拼命挥来的石斧。
“铛!”
一声金属与石头的脆响,在空旷的草原上显得格外刺耳。
那名卡霍基亚人只觉得虎口剧震,手中的石斧象是撞在了一块坚不可摧的岩石上。
下一秒,他耗费数月心血磨制精良的斧头应声而碎,断裂的石片四散飞溅。
他呆呆地看着手中只剩下半截的剑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茫然。
这并非个例。
归化民们挥舞着铁剑,如同砍瓜切菜一般,轻易地将对方的石质武器一一击碎。
石斧、石矛,这些他们祖祖辈辈赖以生存和战斗的工具,在铁器面前,脆弱得如同孩童的玩具。
每一次碰撞,都意味着一件武器的崩解,一声绝望的闷哼。
只有那个首领的铜剑,在与铁剑的碰撞中坚持了下来。但每一次撞击,都在那珍贵无比的铜刃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豁口。
几下交锋过后,他那柄在部落里引以为傲的铜剑,已经变得如同锯齿一般,惨不忍睹。
武器的代差,带来了心理上的彻底碾压。
卡霍基亚人最后的抵抗意志,随着手中武器的碎裂而一同崩塌。
“下马,绑人!”
迪米特里斯下达了命令。
四名骑手立刻翻身下马,抽出腰间早已准备好的粗麻绳,扑向那些已经放弃抵抗、眼神空洞的猎手。
另外四人则依旧骑在马上,手持铁剑在旁缓缓移动,冰冷的剑锋始终对准着俘虏,防止任何意外发生。
捆绑的过程异常顺利。
这些在草原上强悍无比的猎手,此刻温顺得如同待宰的羔羊。他们被反剪双手,用粗糙的麻绳牢牢捆住手腕,然后像串起来的鱼一样,被一根主绳连在一起。
迪米特里斯走到那个被夺下铜剑的首领面前,看着对方。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了反抗,只剩下麻木和死寂。
这时,安德烈亚斯带着剩下的人,赶着三辆四轮马车吱吱呀呀地过来了。
“干得漂亮,迪米特里斯。”
莱昂从马车上跳下来,看着地上捆成一串的俘虏,咧开大嘴笑了起来。
“比打熊可轻松多了。”
“别废话,快把他们弄上车,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迪米特里斯没有丝毫放松,他知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俘虏们被粗暴地推搡着,塞进了马车车厢。他们像没有生命的货物一样被堆栈在一起,狭小的空间让他们动弹不得。
队伍没有片刻停留,甚至没有多看一眼河边那头巨大的、还在流血的野牛尸体。
车轮转向,沿着来时的路,迅速向东撤离。
返回的路途漫长而枯燥。
车厢里,被捆绑的卡霍基亚人挤在一起,颠簸的马车让他们的身体不断碰撞。没有人说话,空气中只有压抑的喘息和偶尔因疼痛发出的闷哼。
迪米特里斯骑马走在车队旁边,面无表情。
他没有去看那些俘虏。
他的脑子里,正在飞快地计算着这趟的收获。
十几个健壮的成年男性,按照帝国布告上的赏金,赏金应该不算少。
足够他还清购买马匹和武器欠下的债,还能剩下一点。或许,可以给家里添置几亩肥沃的河边好地,或者把儿子送到城里的教会学校去。
三天后,他们回到了那座熟悉的边境城镇。
队伍没有进城,而是直接绕到城外,前往帝国新设立的接收西面原住民的站点。
迪米特里斯翻身下马,上前向一名坐在桌后负责登记的官员出示了自己的公民身份牌。
那名希腊裔官员懒洋洋地抬起头,扫了一眼他身后马车里那些肮脏的“货物”,脸上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
他拿起鹅毛笔,在一本厚厚的登记册上写画着。
“多少个?”
“十几个,都是壮年。”
迪米特里斯回答,语气不卑不亢。他早已习惯了这些希腊裔官员的态度。
“拉过来,检查一下。”
文书头也不抬地吩咐。
俘虏们被从车上粗暴地赶了下来,排成一列。
一名象是监工的壮汉走过来,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皮坎肩,露出古铜色的、伤痕累累的肌肉。他象检查牲口一样,捏捏这个的骼膊,掰开那个的嘴看看牙口,甚至还拍了拍一个俘虏的后背,听听声音是否结实。
“恩,还行,没有病恹恹的。算你们运气好,路上没死掉。”
监工对文书点了点头,算是确认了这批“货物”的质量。
文书在登记册上草草记下,然后从旁边一个上了锁的钱箱里,数出了一些杜卡特金币和一些叮当作响的银币,随手丢在桌上。
“按人头算,一个壮劳力二十杜卡特,拿走,下一个。”
莱昂看着桌上那堆钱,眼睛都直了。
他一把抓起钱,激动地在手里掂了掂,脸上是无法掩饰的狂喜。
“发财了!迪米特里斯,我们发财了!”
迪米特里斯没有理会他的激动,他拿过钱,当着文书的面,仔细地点了一遍,确认数目无误后,才将其分成了三十多份。
“这是你们应得的。”
他将钱分给每一个同伴。
拿到钱的归化民们,脸上都洋溢着朴素而真实的喜悦。有人立刻开始大声讨论着要去镇上的酒馆喝个烂醉,有人则小心翼翼地把钱贴身藏好,盘算着回家怎么跟妻子眩耀。
而那十几个卡霍基亚人,则被监工用皮鞭驱赶着,走向那座木寨的巨大栅门。等待他们的将是另外一场远行。
大门在他们身后重重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他们将在这里被重新登记、剃发、登记一下关于身份的编号,然后准备和其他一样被俘虏的人一起踏上新的旅程。
那里,有一条名为“奥瑞亚”的运河,正等待着他们的血肉之躯去填充。
迪米特里斯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沉默了片刻。
他想起了祖父醉酒后,反复念叨的那些被卡霍基亚人砸碎脑袋的族人。
旧的仇恨,以一种新的、被帝国法律认可的方式,得到了清算。
而他,以及他的同伴们,则通过这次行动,用敌人的鲜血和自由,更加巩固了自己“罗马人”的身份,并获得了实实在在的利益。
这,就是共治皇帝巴西琉斯为他们这些归化民指明的道路。一条用别人的尸骨铺就的,通往文明与富裕的康庄大道。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类似的一幕在广袤的西部边境在线不断上演。
装备着铁制武器的规模更大的归化民组织,他们以剿灭“异教徒匪帮”为名,对一些较大的部落定居点发动了成建制的攻击,将整个村庄的男女老幼都变成了帝国的奴隶,并获取了丰厚的赏金。
还有其他归化民部落,也象迪米特里斯他们一样,组成了大大小小的狩猎队,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对宿敌的了解,不断地将小股的西部部落成员,变成运河工地上的一串串冰冷的编号。
一条由金钱、仇恨和“昭昭天命”铺就的血泪之路,即将从大平原一直延伸到东海岸。
源源不断的廉价劳动力,被这台由巴西尔亲手设计的方案,不断的汇集起来o
就在西部大平原上烽烟四起,无数家庭的命运被彻底改写之时。
远在东海岸的帝国心脏,埃律西亚城,依旧一片繁华与祥和。
大皇宫内,巴西尔正在听取造船厂的报告。
“共治皇帝陛下,一个好消息。”
造船厂的官员的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
“罗马东印度公司的最后一艘新式武装商船,于昨日完成了全部海试,性能完全符合设计要求。”
他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至此,由五艘大型盖伦战舰和二十五艘新式武装商船组成的远航舰队,已全部建造完毕。所有船只均已完成补给,人员也已齐备。公司的船队,随时可以起航。”
巴西尔走到墙上那副已知的地图前,他的手指从埃律西亚出发,划过大西洋,绕过好望角,最终重重地停在了遥远的东方,那个名为“爪哇”的岛屿上。
现在,是时候回到东方,为帝国真正开辟一条定期的黄金航路了。